九三年冬月十二子时

北风掠过山脊，卷起枯枝残叶。冬月十二的夜空不见星斗，黑得似砚中未磨开的墨。打更人缩着脖子敲响铜锣，梆子声穿透冷雾，子时到了。檐角铜铃叮当摇晃，村口老槐树的枝桠忽地折断，惊起几只寒鸦。这夜静得反常，连狗吠都听不见半声。

西厢房里躺着个发热的孩童。妇人往陶罐添了把干艾草，烟柱盘旋着爬上房梁。她攥着褪色的布老虎，嘴里念诵从古庙抄来的驱邪咒。纸窗忽明忽暗，不知是月光还是别的什么在游移。院中井水突然翻涌，溢出青石井沿，漫过结霜的泥地。

城隍庙的守夜人举着火把巡至前殿。供桌上的签筒毫无征兆地炸裂，五十四支卦签散落满地。他弯腰去捡，发现每支竹签都刻着相同的卦象——坎下艮上。瓦当上的积雪簌簌坠落，正砸在写满卦辞的布幡中央，墨迹被雪水洇成团混沌。

三百里外的道观中，老道士猛然推开经卷。案头罗盘指针疯狂旋转，最终指向正北。他抓起龟甲往炭盆掷去，裂纹竟蜿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。观外松林传来闷响，七棵百年古松同时拦腰而断。

更蹊跷的事发生在渡口。渔夫收网时捞起个青铜匣，匣面饕餮纹浸着水藻。撬开匣盖的瞬间，三尾赤鳞鱼跃入江水，转眼消失不见。匣底躺着半块玉璧，断口处渗出的朱砂染红整片船板。有人瞧见上游漂来盏河灯，烛火在湍流中始终不灭。

五更天将明未明，东边天际裂开道血线。学堂先生推开窗，发现院中青砖上布满爪痕，深浅不一的沟壑组成个巨大的"遁"字。祠堂供着的先祖画像无风自动，画中人的眼睛竟转向西北方位。祠堂门槛外，三炷未点燃的线香齐齐拦腰折断。

晨光初现时，所有异象突然消散。井水退回原处，卦签重新聚拢成筒，折断的古松切口爬满青苔。只有那半块玉璧仍在渔夫怀里发烫，璧面浮现出模糊的篆文：癸巳冬月，地龙转脊。人们互相询问夜里的怪事，却都说记不真切。渡口的雾气里，隐约传来编钟的余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