己已年正月初四辰时

天光微亮，村落里犬吠声渐歇。老黄历上墨色斑驳，写着“岁序己已，初四值闭，忌动土，宜静思”。辰时的露水还挂在竹篱笆上，灶房飘出的炊烟比往日稀薄。乡间有传闻，闭日逢辰时，天地气机凝滞如老牛反刍，得留三分心神揣摩。

檐角铜铃突然响了两声。邻家阿婆舀水的动作顿了顿，扭头望向堂屋供桌。三炷线香燃得参差，中间那根灰烬断得突兀。她抿了抿缺牙的嘴，从蓝布围裙兜里摸出六枚铜钱。掷在青砖地上的声响闷闷的，两背四面，坤卦现形。

此时东方天际泛着蟹壳青。占卜学讲究“辰龙藏雾”，雾气却迟迟未散。阴阳先生昨日嘱咐过，闭日主藏，辰时主变，两者相冲如磨盘碾豆。牲口棚里的驴子焦躁地刨地，惊飞了刚落下啄食的麻雀。铜钱卦象在砖缝间投下细长阴影，恰似未写完的籀文。

市集开得比往常迟。卖艾草的驼背老汉蹲在石阶上，竹筐里青叶蔫了大半。他盯着石板路上的水渍纹路，突然用烟杆敲了敲筐沿：“地气升到膻中穴就卡住咯。”几个路过的后生嗤笑，老汉也不恼，慢悠悠卷了片枯叶含在唇间。南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唢呐声，听着像喜事，调子却往商音上偏。

私塾先生推开窗，砚台里的宿墨结了层薄冰。晨读的童子们念《月令》时总打磕绊，往常倒背如流的“孟春行夏令”接不上后半句。廊下挂着的蓑衣无风自动，草茎簌簌落了几根。先生捻须的手停在半空，忽然记起《协纪辨方书》里提过“闭日遇辰，蛰虫惊而草木僵”。

茶肆二楼坐着位外乡客。他面前摆着三只倒扣的青瓷碗，指尖蘸水在桌面上画了道曲折线。跑堂的添茶时瞥见水痕，吓得差点摔了铜壶——那走势活脱脱是条缺爪的螣蛇。外乡客却笑了，往线头处点了个圆点，水渍转眼被穿堂风吹散。

日头终于爬过屋脊。晒谷场上的石碾子投下斜影，碾槽里还留着去年秋收时的谷壳。谁家妇人晾的蓝染布被风吹鼓，忽喇喇响得像旌旗。井台边的苔藓泛着不寻常的油绿，蚂蚁排成长队往西南方迁移。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巷口，本该报辰时的调门，脱口却成了戌时的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