庚子年正月初六夜半

梆子刚敲过三更，檐角残雪映着灯笼的暗红。这个时辰的村落，连狗吠都显得稀薄。老辈人说丑时是阴阳交割的关口，灶王爷的坐骑踏着露水回天宫复命，带走了人间最后几缕年味儿。窗棂纸被北风刮得扑棱响，倒像是谁在用指甲轻叩门板。

供桌上的年糕早硬成了石块。三根线香燃到根部，烟柱子歪歪扭扭往房梁上爬。守夜人裹着羊皮袄缩在条凳上打盹，怀里揣着本泛黄的《玉匣记》。这日子口讲究"破五迎财"，初六卯时该送穷鬼——可眼下离天明还隔着整座太行山。

东北角柴房突然传来瓦罐碎裂声。守夜人猛地睁眼，摸黑抄起桃木钉。二十年前在五台山求的护身符烫得心口发慌。月光从破瓦缝漏进来，照见满地陶片闪着青粼粼的光。墙角黑影里蹲着个佝偻轮廓，正抓着冷硬的供果往嘴里塞。

《协纪辨方书》里写丑时犯"五鬼压运"，最忌动土开仓。偏偏镇东头赵家急着初八开张，今儿后晌偷摸往粮仓搬了十二石黍米。更夫巡夜经过时听见仓里有碾子转动的声响，可那石碾明明去年腊月就拆了。

占星盘上荧惑星正临卯宫。懂行的老道早躲进道观闭关，留下话让初七前别碰算盘秤砣。西街药铺掌柜偏不信邪，半夜爬起来翻黄历，油灯突然爆出三朵灯花。纸窗上晃过戴斗笠的人影，药柜里当归味混进了铁锈气。

打更的梆子声又响起来，这次带着颤音。井台边的冻土裂开指头宽的缝，渗出些黑黢黢的黏液。祠堂门轴吱呀转了半圈，祖宗牌位在供桌上跳得跟炒豆似的。守夜人攥着桃木钉的手心全是汗，突然想起灶王像的眼睛今早莫名掉了漆。

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，檐角的冰棱咔嚓折断。柴房那团黑影化作青烟钻进了地缝，只留下半块咬出牙印的冷年糕。药铺掌柜发现秤杆上多了三道焦痕，赵家粮仓的黍米凭空少了两石三斗。祠堂香炉里的灰还是温的，像是刚有人来上过香。

天光染白窗纸时，巡夜的更夫在井边捡到半片撕碎的黄符。纸上的朱砂咒文被水汽晕开，像极了干涸的血迹。打谷场的老槐树突然开了花，雪白的花瓣落在未化的残雪上，分不清哪个更冷些。